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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軒你

  ◇


  大雨傾盆而下,喧鬧著拍打火車車窗,硬生生將鄭軒的睡意驚得逃逸,不過幾秒便無影無蹤。


  夏季悶熱的空氣被囚禁在車廂內,水的氣息一點一點漫溢,兩者共舞,恍若他過去在藍雨經歷過的那些炎炎夏日。


  「壓力山大,沒傘啊……」鄭軒的喃喃混入濕意之中,很快便與他的睏倦一樣,遠遠消失。


  正當他意識恢復朦朧,忽地隱約聽見隔壁傳來一聲嘀咕,似乎是來自鄰座被雨聲驚擾的乘客。


  他本未想著注意,甚至沒能聽清全部的話語,末尾四字卻不偏不倚的落在他耳中。

 


  那姑娘方才是說壓力山大麼?似曾相識的聲音說著少會聽見他人說起的字,他不免起些好奇心,但歷經千辛萬苦才連上線的周公不肯罷休,一把將人捉去 。


  來不及細想那是屬於誰的音色,他已經陷入有其主的夢境,那是在遇見榮耀之前的日子,是被稱為青春的光陰。



  初中三年期間,鄭軒在的班級每學期必抽籤更換座位,幾乎每一名同學都曾經坐在他附近。


  多數人下一輪就會移到天涯海角,只有他的同桌與他緣份之頑固,堪比金石,自一開始的臨時座位到畢業,從來不曾離開他的隔壁。


  即使已經記不清明確的座位,他仍能清晰分出她每一期的差異,例如現在──


  「同桌是個漢子,壓力山大啊……」初中女生手中拉著友人袖子,那副生無可戀的委屈樣,從鄭軒第一眼看到新同學就掛著,此時已是下課,還不見緩解。

 

  「不過就共用一張桌子,犯得著這樣?」他們的班長滿臉恨鐵不成鋼,沒好氣的蹂躪友人臉蛋,「在桌子中間畫楚河漢界,一人一半、誰也別越界不就得了?」


  理所當然的清楚她不會真的執行,鄭軒並不在意,而是將更多注意力放在當初的自己身上。


  太多習慣是因在她身邊三年,耳濡目染而產生的,以致這個少年在他看來竟有些陌生。

 

  「還是很可怕啊。」任人扯著臉皮,鄭軒同桌可憐兮兮的語調雖含糊,依然絲毫不減。


  「他看起來比那群死男生好多了,還能咬妳不成?」無奈的答著,鄰家大姊似的女同學鬆手,將人拉向座位。「沒事、沒事,有誰欺負妳就跟我說,嗯?」


  「是……」不甘不願的拖著腳步回位置,他隔壁的同學又重複四字咒語一回,才搔著腦袋自我介紹,還稚嫩的大男孩也禮貌性報上名字。


  這還只是他們初識之際,彼時無人能夠猜到,未來她會為他帶來多少改變,例如掛在嘴上的壓力山大,又或者繫在她身上的赤子之心。

 

  幻象又向後翻上數頁,畫面多半是零碎的片段,鄭軒一邊看著,一邊漫無邊際的想著雜事。


  學生時期的他性子雖懶散,卻如多數人一樣專注學業,成績甚至屬於上游,認真的時間多於怠惰。


  相較之下,在他旁邊待了三年的人格外奇異,即使和眾人同樣聚精會神,她身旁也籠著漫不經心的氛圍,因而顯得遊刃有餘。


  當他曉得她不如表面從容,只是氣質導致她彷彿對一切皆不甚在意時,四季已經轉過太多圈,驪歌觸手可及。


  也許這是上蒼的憐憫,讓他的這段歲月中,留有一筆鮮明,縱使是屬於倉促,也好過遺忘。他想著,慶幸的。

 

  若無那個午後偶然聽見細碎的談話聲,或許他永遠不會曉得她對這些事物的在意,那麼,少女會是白雲蒼狗之後的清淺痕跡,終被光陰磨去。


  他凝視回憶,色彩出乎意料的豔麗,連陽光灑在她髮間的痕跡也如實重現,驀然加快的心跳極為真實。


  瞇眼,他該感謝那句自言自語,使他能夠重溫舊夢,否則要是與回憶失聯更久,他或許會遺忘最初的悸動。

 

  中學時代,他幾乎無時無刻繞著兩項事物轉,一是每日的考試,二是她,如今試題模糊了,倩影愈發清晰,只是距離更加遙遠。


  猶身處思緒,他面前畫面一轉,是高中、他決定休學後的期末,偶然於午睡之後的下課醒來的他,聽見的對話。


  「壓力山大,阿軒對我太好了。」暖如陽的嗓音懶洋洋,她輕聲細語著,深怕吵醒教室內的同學,殊不知談論的對象甦醒。


  「我還沒說妳好命,妳怎麼倒不滿了?」三年來,始終同她走最近的人不禁失笑,「鄭軒是難得的好性子,妳還嫌他。」


  「不,正是因為沒得嫌才壓力山大啊。」幾乎不曾神采飛揚的人兒倚著欄杆,背光的眼黯淡,晦澀難懂,當時的鄭軒沒能讀明白,現在的他依舊一知半解。


  「他是要成為職業選手的人,會在我遙不可及的天際翱翔,但我好像……」

 

  雨珠用力敲打玻璃,執著的不肯讓鄭軒聽到最後,他睜眼的一剎那,以為自己隔著時空對上女孩的眼,可不論他如何絞盡腦汁,都讀不懂最後的幾個唇形。


  火車進站,汽笛聲遏止他再闔眸的欲望,他不得不拎起行囊。

 

  他隨著人群步出火車,夢中陽光帶來的暖意被現實的濕涼取代,一陣陣刺骨。


  雨落得義無反顧,厚重烏雲將暑氣隔絕於遠方,猶是下午,天色已黑似夜晚。


  水滴交織成的帷幕壓在整座城市上頭,附近商家的雨具早已被搶購一空,且他退役的此時,他的父母正在享受異國風情,壓根兒沒有人能夠前來迎接。


  「看來一時不會放晴了,壓力山大,非得淋雨嗎?」苦笑一聲,鄭軒才把手伸出屋簷庇護的範圍,水就毫不留情的打下。


  他的傘恰好損壞,原本想著近日無雨便擱著不理會,現在只得乖乖吞下苦果。

 

  驅散寒意的,是不久前才聽過的一聲壓力山大。話語方結束,透明的傘便從他身後鑽出,擋下嘩啦啦攻擊他的液體。


  「就是沒帶傘,也沒必要伸手給雨打吧?」難得用上教訓人的語氣,比起過去更成熟的女聲透出無可奈何,「阿軒,不說你為何糟蹋自己的手,被其他同學看到,肯定要叨念我無良,你捨得?」


  他回首的時候難掩驚愕,愣到她又說一回壓力山大,而後伸手敲敲他的頭才回神。


  「我應該說好久不見嗎?壓力山大先生,你同我越來越像了啊。」將口頭禪傳染給他的罪魁禍首彎起嘴角,雙眼熠熠生輝。
 


  許久之後,躺在搖椅上的老爺爺想,當初那麼容易被影響,或許是因為心擺在她身上吧。

 

  暖暖的光線替他蓋上被子,也將白髮渡上一層金光。

 

  他哼起屬於他們那個年代的歌曲,不成調的隨性:「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,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,一路上珍藏點點滴滴的歡笑,留到以後坐著搖椅慢慢聊……」

 

  那回離別之前的字句細細響著,「我好像喜歡上阿軒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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