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清樓

*韓喻

　　 ◇

　　韓文清闔著眼在沙發上休息，喻文州站在他後面靜靜望著，光線穿過透明的身軀，直直照在最初的霸圖隊長身上。

　　逝世後第四十年忌日，身為地府書記的喻文州才偷空返回人世，總覺得同居──早成過去式的──住處從未改變，他親手布置在牆上的照片還在，電腦也放在原位，上面甚至沒有灰塵。

　　要不是看見那些影像已經泛黃，他幾乎要以為自己只是暫時離家，而不是被繁忙的公務囚禁在地府，再不得以人身歸來。

　　「沒想到老韓還挺細心的。」他彎起嘴角，輕巧的轉身走向主臥室，毫無心理負擔的透過牆面，壓根兒無視門的存在。

　　和屋中其他地方一樣，這裡也沒變，依然是喻文州熟悉的雙人床，連陽台上也仍舊種著月季，此時朵朵開得艷麗，竟是生得比他當初養著時還好。

　　想想也是，數十年光陰荏苒，那早就不是最初栽下的那盆了。他啞然失笑，收回原先想細看而邁出的步，又退了一步。

　　現在的他身上陰氣太重，按理是不該太靠近眾生，若非韓文清陽氣重，喻文州是不會再踏入屋裡的，至多就是遠遠的瞅一眼，知道人還平安再回去。

　　「回去」。不知不覺中，喻文州也會對冥府用上這個字眼了，終歸是歸地府管轄的鬼，無論如何留戀人間，公事完了，還是得到陰森森的地方，滯留一至二天已是極限，沒有再多。

　　豔陽自顧自在天空上熾熱著，他卻不受影響，瞇起眼看了看天際，環視臥室，這回他低低的「咦」了一聲。

　　床頭櫃上躺著一封信，收件人赫然是韓文清，是封屬於冥府的信件，常人並不能看見。

　　喻文州眨眨眼，這屬於他的工作範圍內，但顯然不是他處理的，否則他肯定會有印象。

　　這是生死信，用處是幫助新生的鬼魂理解自身處境，收件者自然就是將逝之人，因此有個難聽的綽號叫做催命信。

　　「……難怪上頭批假批得那麼乾脆。」他輕嘆，「該是時候了嗎？」

　　他還奇怪自己這麼多年來沒一次請假成功，怎麼這回如此乾脆，看來是閻王想起殘存的良心，要讓他有機會在韓文清入輪迴前，再相見一回。

　　「也好。」喻文州忽然勾起嘴角，似是釋懷，早在三十歲時止住衰老的容顏猶俊美，卻因這抹弧度平添幾分蒼老。

　　他沒再去看信封，緩步到韓文清的前方，半彎下身子，細細地觀察後者的眉眼，像是要深深記住這容顏，任憑時光沖刷也不使其淡去。

　　許是目光太過於專注，韓文清睜眼，「……喻文州？」

　　冥府書記必須承認自己受了驚嚇，須臾之後，驀然理解到那不過是對方眼中的幻影，垂眼離去。

　　他沒有打算相認。

　　等候喝孟婆湯的魂魄不少，孟婆又遞出一碗湯，瞥了一旁不用喝的鬼一眼。

　　「書記官沒有工作嗎？」她隨口問道。

　　「閻王准假了。」喻文州笑笑，答道。

　　「有認識的人今日要來？」她很快就反應過來，「我記得你來的時候還挺年輕，那人還會記得你嗎？」

　　他也不介意墓地被點破，遙望遠方。「我想是記著的吧，雖然我倒是希望他別這樣，可方才回了趟人間，瞧著不像如我願的樣子。」

　　「現在的孩子已經少見如此癡情的囉！」孟婆好歹在這守了千萬年，腦筋一轉，立刻想到面前書記曾提過的另一伴。「怎麼，有沒有打算乾脆辭職，跟著轉生？」

　　「您別打趣我了，閻王不會同意的。」喻文州搖搖頭。

　　「呵呵。」她對此言不予置評，「那小傢伙呢？瞧見沒有？」

　　「在那兒呢，排第七個的。」他指指神色淡漠的韓文清，「長得挺帥的那個，叫韓文清。」

　　「呦，眼光不錯。」孟婆大笑，「你來這是打算打個招呼，還是就看看？」

　　「看看罷了，就是知道我在這又能怎樣？」

　　「沒準還能留下來當個判官呢？」

　　喻文州但笑不語。

　　沒多久輪到韓文清，接過孟婆湯前，他無意間看見站在角落的喻文州。

　　「文州？」

　　「我是喻文州……抱歉，我不認識你。」僵了一瞬，喻文州完全沒料到會被認出來，尷尬的說謊。

　　「別裝啦，小喻，認了唄。」孟婆咯咯笑著，「韓文清是吧？我聽說判官還有缺額，要不你留下來吧。」

　　「孟婆婆……」清楚地府裡的職位多麻煩，喻文州皺眉，難得有些不滿。

　　「好。」韓文清應得乾脆，「去哪報到？」

　　「小喻你帶他去吧，反正你今天放假不是？」

　　「……」喻文州真心覺得自己被坑了。

　　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，婆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