病床上的青年眉目英俊,即使看不見眼,也讓人下意識覺得那應該是一雙清澈美麗的眸。

  海洛瀾趴在病床邊,陽光下透著棕紅色的髮絲隨著呼吸起伏,微塵緩緩落在她的髮梢,似是也不忍打擾她少有的安眠。

  這宛若詩畫的景象持續到青年悠悠睜眼,稍動了下僵硬的身體,才因驚動淺眠的她而消失。

  「這裡是……?」

  「是醫院。」輕聲回覆,她挺直背,略略整理趴出皺褶的粉色襯衫,對上解雨臣眼睛的那一剎那已然確認他的失憶。

  解當家不會露出那種毫無戒心的神情,只有在明白眼前人是可信任的之後才會略略鬆懈,但也絕不是此刻有點茫然、說是呆萌一點也不為過的表情。

  她知道,這是在解雨臣極幼時才有的純真模樣,也是那時她所無法守護的「解雨臣」。

  「抱歉,請問妳是?」解雨臣困惑的問。

  「我是解雨臣。」微微笑,為避免他懷疑,海洛瀾僅是將嗓音壓得接近男性。「你叫海晨花。」

  這回,是該換她來保護他了。

  不論最終是否能恢復記憶,她都希望在這段時間解雨臣能以海晨花的身分,如常人一般好好的生活。

  ☆ ★ ☆

  「這墓可真是不得了,竟要解、霍、吳三家合作……」

  「可不是嗎?聽說花兒爺的副手海洛瀾上一回下去還折在裡面了,他們這回可是做足了準備呢。」

  「折了沒是不曉得,解家堅持是沒消息而已。」

  「呵呵,他們都出來一個多星期了,就算是海洛瀾,在那種地方獨自一人又能活多久?就是喝棺材水怕是也得餓死吧!」

  原先悄悄議論著道上大消息的土夫子之一遠遠望見海洛瀾,連忙道:「噓,解家的人來了。」

  解雨臣信賴這個副手是人人皆知的,若是讓他聽見他們這樣說海洛瀾,不死也得去半條命。

  經過那兩個土夫子身旁,他們直接朝古墓前進,海洛瀾領著其他人步入隱蔽的小道,不時抬頭確定方向。

  「到了。」她看見當初打的盜洞,淡淡地宣布,轉身吩咐下屬準備。

  本來他們大可不必再冒險,然而墓中有些地方實在太令她感到熟悉,不得不再下去一回。

  如果這是海家人的墓……目光一沉,海洛瀾清楚自家人的性格,海家墓機關造成的絕不會只是失憶。

  「報告,都準備好了。」

  「知道了。」歛去眼底思緒,海洛瀾環視眾人,「最後提醒,兩人一組以繩子纏繞在腰際,下去之後會被打散,沒有跟我們在一起的人若無危險就原地等待,每三天移動一次地點,盡可能的往外面移動,除非同伴死亡否則不得解開繩子。」

  「是!」

  拿了一條繩子,她將一頭綁在腰上後正要遞給霍秀秀,探入視線的手卻屬於黑瞎子,她的眼眸冷冷地注視著他,像是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。「我跟秀秀筋骨都軟,有些狹窄的地方只有我們能進去。」

  「所以有些半大不小的地方還得勞煩花兒爺擠著點哪,否則我和吳邪兩個大男人怕是擠不進去。」黑瞎子停下動作,卻沒有收回手,「先不提海姑娘還在裡面,花兒爺想必也不願我們兩人因為如此愚蠢的原因死在裡面吧。」

  「……」沉默,海洛瀾不得不承認有些空間小得過分,兩個骨頭不夠軟的成年男人確實沒辦法擠進去,偏偏某些機關正需要這樣才能躲避,便放棄抗爭,任由他將繩子的另一頭繫上。

  「下去吧。」吳邪見到他們這邊也好了,就道。

  隨著眾人的身影沒入黑暗中,她也邁步,卻是理也不理黑瞎子。

  他帶著玩味的笑容跟上,心中有了個底。

  這個花兒爺似乎有些急躁呢……


  墓道中的機關少得驚人,海洛瀾連看都不用看就可以輕鬆避開,無疑都是出自海家人的手筆。

  他們始終沒有交談,她自顧自地觀察周遭,越來越確定這是海家的墓;黑瞎子看著她,似乎是在研究什麼,她倒是對自己的演技頗有自信,任由對方打量。

  「停。」驀然聽見鈴聲,海洛瀾立刻尋找躲避處,旁邊的坑洞實在不大,但已經沒有時間了。「……瞎子,進去,快。」

  黑瞎子也不多推托,鑽入洞中,「花兒爺,再不過來要來不及了。」

  「嘖。」為了不碰到他,她貓腰縮在另外一邊的牆邊,顯得有些勉強。他突然把她拉到懷中,搶在她掙扎之前挪了下位置,果然輕鬆許多。

  雖不願,她卻也知道剛才的姿勢若持續久肯定會全身僵硬,只得繃緊身子,就怕被黑瞎子拆穿身分。

  此時,古怪的「人」聲自遠方傳來,在狹窄墓道中迴盪:「陰人上路,生人迴避。」

  臉色一變,海洛瀾見黑瞎子手被自己壓著,伸手摀住他的耳朵。

  鈴聲越來越大,她死死瞪著外面,只見一陣風吹過,墓道中的燭火全數熄滅,光源只剩「趕屍人」手中有著綠色詭譎光芒的燈籠。

  趕屍人接近之後,兩人才看見那竟是一隻約莫一點五公尺高的布偶,燈籠之下掛著一顆鈴鐺,隨著它緩慢至極的動作搖晃,引領著身後殘破的偶人。

  勉強往後退了退,她示意黑瞎子自己遮住耳,然後輕手輕腳的翻出去,比了一個安靜的手勢,竟跟在隊伍末端走著。

  他學著她的樣子,躡手躡腳地行走。

  布料磨擦地板卻幾乎沒有聲音,他們一路不敢說話,約莫過一小時,她才又拉著他躲到邊緣,才各自縮在角落就聽見鈴聲驀然消失。

  「陰人上路,生人何近?」原先提醒著生人迴避的趕屍偶冷聲問。

  無人應答。

  握緊手中匕首,海洛瀾不動聲色地以平日歛著的海家氣息遮掩黑瞎子的,強硬的掩蓋讓她的氣息異常明顯,察覺異樣,布料磨擦地面的聲音開始朝他們靠近。

  他反射性想先拿出武器,她卻搖頭,只是冷冷的看著速度變得極快、幾秒就出現在洞外的趕屍偶。

  那像是一件布偶裝,只是眼睛的地方並無洞,若裡面是人,也不知是如何「看」見的。

  若不是眼睛有些奇怪,她倒是在海家本家看過類似的物品。

  兩顆大珠子──它的眼──靜靜望著他們,片刻之後似乎得到結論,又搖著鈴鐺走了。

  伴隨「陰人上路,生人迴避。」的話語最後一次響起,鈴聲和綠光徹底消失,蠟燭也重新亮起。

  「已經沒事了。」不同於方才的戒備,這回鈴聲消失,海洛瀾鬆懈下來,翻出隨身攜帶的水壺喝水。

  沒有回應她的話,褪去笑意的黑瞎子倚著牆,淡漠的道:「妳不是花兒爺。」

  「咳、咳咳咳!」突如其來的驚人之語嚇得她頓時被水嗆到,他也不說話或幫忙,就看著她咳。

  「身手絕佳、與小三爺和霍秀秀熟到能讓他們不拆穿、清楚花兒爺的每個小動作……」待她停下咳嗽,墨鏡之後的眸瞇起,上下打量眼前人,準確的叫出她的名字:「妳是海洛瀾。」

  「你沒有碰到人皮面具和脖子的交接點,我先前多次在你面前假扮當家也沒有被發現過吧。」好不容易緩過氣,海洛瀾恢復原先的女聲,臉上不見驚慌,反倒一副饒有餘興的樣子。「你什麼時候發現的?哪裡有破綻?」

  「妳摀我耳朵的時候。」指指她白皙的手,他道,「我們這種人的手都有薄繭,花兒爺也有,妳沒有。」

  「居然是因為這種原因。」海洛瀾愣了愣,嘴角彎起無奈的弧度。「海家的孩子不會有繭,是我失算了。」

  「不只。」他雙手環胸,「妳假扮得很像,但在我面前假扮他,沒有破綻也會變成有破綻。」

  「所以我才不想跟你一組,大家都被拆散了,沒人幫我掩飾簡直不能再糟。」嘆氣,她同樣背靠牆,「不過你有一點算錯了,那是海家的付喪神,我很安全是因為祂們不會傷害海家人,可不代表不會傷你。」

  黑瞎子幾乎立刻探手去摸槍。

  她在他向解雨臣提出分手之後一直對他表現出強烈的不滿,只是礙於當家的命令,所以平時表面上相安無事,如今護身符──解雨臣──疑似失效,她真的有可能會動手。

  「太遲了喔。祂們都走了,我想害你的話大可一開始就不幫你遮耳朵,直接讓你跟著屍體一起被引走。」懶洋洋的說著,她完全不打算掩飾自己剛才故意話說一半的事情,笑得有些惡劣。「有趕屍偶就代表這後面是中心,我們休息一下就進去。」

  雖然想過殺了他,但她並不是會因為這種事情無視大局的人。

  「花兒爺呢?」雖然小命暫時保住,他還是沒有收回手,只是又問。

  「當家中了機關,失憶。」海洛瀾低頭擦拭隨身的匕首,「若非擔心影響不只記憶,我真不想讓他再想起你的事情。」

  「……他現在還在隊伍裡面?」

  「他在醫院休養。我警告你,你當初害當家那麼難過,現在就別想再接近他,不論當家有沒有恢復記憶都不准。」

  「我離開是為了他好。」他低喃著,「不然我會害死他……」

  那個人說,他會害死身邊的所有人。

  「沒想到你也如此愚蠢。」掃了他一眼,海洛瀾突然明白了,其實自己曾存有的那些敵意並沒有必要,意味不明的冷哼一聲。「江湖術士胡言亂語你也信?我當初是卜過卦的,從未有過誰害死誰。

  況且,土夫子中誰不該為自己的性命負責?既然如此,又何來害死?你還沒有改變他人命運的資格。」說著,她自顧自的起身,收起匕首,眼眸已經沒有那種冰冷的諷刺,只是對於他如此行為感到的悲哀。

  ──這人當真愛他們當家愛到極致,素來以冷靜為名,卻做出如此不理智的行為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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